第五十六章于郭宅的昏沉一夜

    梓晴醒來的時候，陽光正好，溫暖地斜射進寬敞的臥室。周遭，米白色的被子，米白色的枕頭，甚至半遮著的窗簾都是淺淺的米白色。

    她努力地揉揉有些水腫的眼睛，再度睜開還是眼前的這些。她才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。

    可自己這是在哪兒？

    梓晴抓抓凌亂的頭發(fā)，開始回憶起昨晚的經(jīng)過。她那時候看到老師被拉走，再也控制不了激動的情緒，倒在郭浩東的懷里痛哭。后來……是被他抱起來了吧，然后緩緩地在醫(yī)院的走廊中走著……然后呢？應該是被他放入了車里……

    這不會是？

    梓晴觸電般地從床上跳下來，慌亂地打量一下自己，幸好只是被人脫去了外套和鞋子。

    這時候，門像是有所感知似的，吱呀一聲被打開了。

    “梓晴小姐，你醒啦?！边M門的是張姨，手里搭著毛巾和梓晴的外套，看著緊張兮兮的梓晴，只是滿臉笑意地走過來，“少爺正讓我上來喊你起床呢。梓晴小姐倒是也準時?！闭f著話的功夫，張姨已經(jīng)開始整理著床鋪，絲毫不理會梓晴的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“那這里真的是？”梓晴張著大嘴，呆呆地接過張姨手中的東西，怔怔地眼神一刻不能錯過地盯著張姨來回移動的身體。她真的是做夢都沒想到，自己會這樣被他帶回家里睡上一晚上。梓晴不無懊悔地拍打著自己的頭，越發(fā)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“怎么，梓晴小姐來了一次就不記得了？”張姨整理著手中的被子，語氣輕松地說著。

    回身見梓晴依舊呆立在遠處，還以為是又想到了章寒輿去世的事，便走到梓晴的身邊，輕輕地握上梓晴的手，“要我說，人死不能復生，還是節(jié)哀順變得好?！?br />
    “可是我怎么會在這里？”梓晴終于鼓起勇氣，她起碼要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過什么過格的事情，至少她得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樣的情形之下，被他帶到這里來的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張姨這才恍然大悟，臉上頓時浮現(xiàn)出一絲笑意，“小姐，你昨晚是因為太傷心了吧，少爺把你抱回來的時候，我只看見你依舊在流著淚，但是我們說什么話你都像是聽不進去似的，人迷迷糊糊地依偎在少爺懷里，確實蠻讓人擔心的?！毕氲阶蛲砉茤|抱著梓晴下了車的時候，著實是把自己嚇了一跳。她還以為梓晴是生病了，后來聽了郭浩東的解釋，才稍微放心下來。

    “張姨，麻煩你了。”梓晴見張姨表情開始凝重，及時地回握住張姨的手，“真的謝謝你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小姐要謝，就謝謝少爺好了?！碧岬焦茤|，張姨才想到自己上樓來的目的，“你看我這記性，梓晴小姐趕緊收拾一下，少爺已經(jīng)在樓下等著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！毕氲阶约鹤蛲淼寞偪癫活櫺蜗蟮呐e動，梓晴其實不太好意思去面對郭浩東，她也不知道后期自己對他做了什么，有沒有傷害到他?？墒菑堃探辜钡卮叽僦?，梓晴只能無奈地去洗刷一下。

    然后，去面對等待許久的他。

    “起來了？”低沉的聲音從報紙后傳來，郭浩東依舊專注于報紙地頭都沒有抬一下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梓晴忐忑地拉過椅子，坐下來。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控制住，她像只犯了錯的小松鼠般，提溜著小眼兒，不住地看向報紙，試圖穿透這張紙看清郭浩東的表情

    郭浩東像是早就察覺到梓晴的關注，猛地放下手中的報紙，眼睛直直地射過來。

    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，昨天晚上的一切似乎還歷歷在目著。本來他是不準備如此隨意地將她帶回到這里，但是在路上看著迷迷糊糊的她，嘴里還不停地念著章寒輿的名字，他卻是不再能夠放心地把她送回家就完事了。而更讓他難以忘卻地，大概是他將要離開的時候發(fā)生的出乎意料的一幕——她意料之外地猛然抓住將要閃身離開的他的手腕，低聲地喚著‘浩東’，那個他曾經(jīng)要求她如此稱謂卻似乎才能更為聽到她直接喊出口的名字，就這樣被她在迷糊的夢中一遍遍地重復著……那一刻，不僅僅是因為被需要著，有種莫名的強烈的意識也猛然在心底迸發(fā)出來，可是，他只能本能地盡力克制著。

    就算現(xiàn)在，她又坐在自己的面前。

    就算，她呼喚的那個人，其實還不是他。

    而被他突然直勾勾地回視過來，梓晴只得滿是尷尬地迅速地收回眼神，頭低低地要深埋進餐桌下，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，從嗓子眼中微弱地傳過來，“我是想說……昨晚……謝謝你?！?br />
    “不用謝?！惫茤|收回思緒，略帶滿意的情緒收回了眼神，開動他的豐盛的早餐。至于那些記憶，倘使她沒有意識到，他亦是不會去主動提及的吧。

    “梓晴小姐，你看看這些都和你的胃口不？”張姨及時地把梓晴的早餐端上來，貼心著等候著梓晴的調(diào)遣。

    “嗯，很好啦。”梓晴抿一口牛奶，“張姨，麻煩你了?！毕驈堃痰乐x著。

    “沒什么麻煩的。”張姨撤下無用的餐盤，“那你們慢慢吃。”

    餐桌上又只剩下她和郭浩東兩個人。梓晴只得深埋著頭，一言不發(fā)地吃著很是豐盛的早餐。她才意識到，自己在目送章寒輿離開之后，便對老師的所有事情都一無所知了。到底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，她還不知道。

    梓晴抬起頭，正準備開口，郭浩東心有靈犀似的放下手中的刀叉，抬頭正對上梓晴充滿疑問，又微微浮腫的雙眼，“你放心，我爸和林姨已經(jīng)把章教授的后事都安排好了?！?br />
    迎上他溫情的目光，梓晴覺得心底一暖，臉上露出勉強的一笑，便又低下頭，咀嚼著她并沒有什么知覺的飯食。

    “梓晴?！惫茤|突然叫住她。

    梓晴頓住手中的筷子，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語，但是卻并沒有等到什么話，于是有些奇怪地抬頭，正迎上他不無擔憂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一時間接受這樣的事實，會很難?！惫茤|一字一句地說著，這些話可是他琢磨了一晚上才理順的，但真要他說出來還是存在很大的難度，“但是既然已經(jīng)如此了，所以我想……”他猶豫著，注意著梓晴的反應，竟然還是沒有能夠繼續(xù)下去。他真的不會安慰人，真的不會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聽到他能夠說這些話，梓晴心理已經(jīng)很是欣慰了，郭浩東是如何的，她心里很清楚的?！爸x謝你，浩東?！边@句話還是要由她親口地說出來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郭浩東由衷地笑了，想到昨晚上她的瘋狂痛苦和四名的掙扎，他不禁感慨了一句，“不過，以后還是不要那么野蠻得好?！?br />
    “嗯？”梓晴抬頭正迎上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笑的他，頓時覺悟，“你……我昨晚是不是打疼你了？”

    “那倒沒有?！惫茤|連連搖頭，看著她被自己的一句話整的神經(jīng)兮兮的，立即催促著，“快吃飯吧，一會兒送你去上班。”

    “那林姨那邊？”

    “這樣吧，一會兒你再給她去個電話，有什么細節(jié)你們在具體地溝通?！惫茤|是昨晚把她帶回來后，給林淑娟去了一個電話，兩個人畢竟一直都沒有怎么聯(lián)系過，也只是把眼下的事情交代了。

    “嗯，我知道了?！?br />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因為時間緊湊，梓晴只得直接回中心上班。去中心的路上，她給振軒發(fā)了條短信，將章寒輿去世的消息告訴了他。也不知道在香港出差的他怎么樣了，對這樣一個消息，他又會有什么樣的反應。

    她也顧不得這么多了。

    蕭雅那邊，只能編個謊說是在章寒輿家里呆了一夜。只是不知道回公寓之后，誠實的自己能夠隱瞞多久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
    “林阿姨，”到了辦公室，梓晴就撥通了林淑娟的電話，那邊很是嘈雜，梓晴也不能確認她究竟是在哪兒。只能稍微提高一下音量。

    “梓晴呀，你先等會兒，”林淑娟沖著電話這邊幾乎吼叫著應了一聲。片刻之后，一切才恢復常態(tài)般，她的聲音也一如從前，“剛剛在殯儀館里，正好有一家人準備下葬，所以吵了些?！?br />
    “殯儀館？”梓晴吃驚地重復了一遍，她怎么會想到一切都會來得這么快。

    “梓晴，我知道你一時間也接受不了，”昨晚接到郭浩東的電話，林淑娟就知道梓晴所承受的打擊有多大，現(xiàn)在聽到梓晴疲憊不堪的聲音，她越發(fā)地心疼。“不過，這一天，我們總是要面對的。他這樣安安靜靜地走了，也是一種幸運。”

    “林阿姨，我明白。”梓晴抑制住胸中的起伏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因為自己的軟弱，影響到林淑娟悲傷的心情，“我只是想知道，現(xiàn)在我能做些什么，總不能讓你和伯父太過操勞了。”

    “其實我和你伯父來殯儀館，就是先把一切準備做好，等到景惠回來了，一切還得由她來主持操辦，”想到還不知情的章景惠，林淑娟默默地嘆了一口氣，“她大概今晚就能回來了，我和你伯父的意思是，把葬禮安排在后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景惠她知道么？”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林淑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，說是因為自己的婦人之仁而沒有告訴她，還是說什么呢？

    “林阿姨，我擔心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梓晴，你放心吧。有我和你伯父在，景惠她也是個懂事的孩子……”林淑娟還是心疼地悄悄地落下了淚水，她只能壓低聲音繼續(xù)著，“寒輿的親戚并不多，這個我想到時候由景惠決定怎么辦。梓晴你有時間就聯(lián)系一些同門的師兄弟，我們總要好好地把他送走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梓晴當然感知到林淑娟的情緒波動，也只能囈語般努力地回應一聲。

    放下電話，梓晴大致瀏覽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，還好并沒有來訪者預約。她只能提高工作效率，盡量多擠出些時間來聯(lián)系更多的同學了。

    章寒輿在S大，終究是久負盛名的心理學教授，要聯(lián)系到同門的師兄師姐，還是比較容易地。整整一天的時間，或是E-mail,或是電話短信，甚至是QQ和人人上，大家奔走相告，約定著給章寒輿一個最后莊重肅穆的告別式。

    梓晴沒想到地是，就連國外的那位師叔，就是章寒輿多次鼓動著她去投靠的他的師弟，也已經(jīng)馬不停蹄地從柏林出發(fā)，趕往廈門。她忽然覺得很欣慰也很滿足，畢竟章寒輿終其一生一心理學事業(yè)上，失了家庭也失了幾年的父女情，但是到今天，能有這么多的人緬懷著一顆誠摯的心懷念著他，對于多數(shù)然來說很是不易的事，他卻享受到了，也算是一種圓滿的眷顧了吧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所以，當她傍晚時分，接到振軒姍姍來遲的電話的時候，低沉壓抑的心情已經(jīng)有了明顯的緩和。倒是換成她在開導著振軒。他說完成工作就會迅速回到她的身邊，他說他一定會陪著自己參加老師的葬禮。

    可這一切，對于她而言，仿佛都已經(jīng)是并不重要的必不可少了。至少是沒有多少期盼的一份等待罷了。

    醫(yī)院里，每天要去陪伴的那個人不在了，她自然也就不用再往那跑。有些不習慣，有些失望和落寞。梓晴在小湖邊安靜地呆坐著，許久許久地凝視著湖面，任由思緒飄飛，追隨那個精神導師遠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