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點的時候,來訪者如期而至。
是一位中年婦女,衣著簡潔樸素的灰色套裝,面色暗黃表情黯淡。她一進門也不等梓晴詳細地詢問,就拉著梓晴的手坐到咨詢室的沙發(fā)上,自顧自地說開了。
梓晴耐心地聽她說了一段時間,也大致地了解到,簡單地說,這是一位為孩子殫精竭慮又徹底束手無策的母親,為了尊重隱私,以及禮貌原因,梓晴也只是簡單地稱她為張女士。
但是用張女士自己的話來說,自己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,一個年近半百的女人,經(jīng)歷了女人應該經(jīng)歷的幾乎一切,還有什么承受不住的,以至于會讓她患上心理疾病,她此次咨詢的目的完全是為了她的寶貝女兒。
梓晴依舊認真地傾聽著張女士的訴說,不急于作出她心底七分成型的結論。她積極地回應張女士的肯定式反問,心里卻不免有些感慨。
“家里絕對有這個經(jīng)濟能力,可我就是想不通,她寧愿和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一起去國外生活兩年,也不愿意找份安穩(wěn)的工作留在我的身邊,她就放心得下我么?”張女士說到動情之處難免也留下心痛的淚水。
她卻一直在堅持闡述著這樣的事實,自己辛辛苦苦養(yǎng)育二十幾年這個的女兒一定是需要心理治療的,否則不會一意孤行地要和自己的男友去美國發(fā)展兩年。而母女兩人目前破裂的關系,亦是繼續(xù)梓晴的幫助來加以緩解。
“那家里的其他人呢?她的爸爸是什么意見呢?您又為什么就不支持她的這個決定?”梓晴小心翼翼地詢問,同時也是在為自己的一些猜想找尋根源。
“她爸爸就是一個臭教書匠,能有什么主意?他還覺得這個決定不錯呢,”提及她的丈夫,梓晴明顯觀察到張女士一臉的鄙夷相對,“可我不允許這種超出我計劃范圍的事情發(fā)生,國外的確可以鍛造出人才,可也會出廢物,我只有這一個女兒,她要是沒有成器,在他們老李家我豈不是顏面盡失?”
“這話怎么說?”梓晴預感到問題的復雜漸露端倪,根源方面的東西開始逐漸顯露。
接下來,張女士倒也不避諱,將自己家里的事情和盤托出,這種坦白和最初那種急躁的闡釋是并不相同的。
她和丈夫相識在文革動亂時期,和那個時代大多數(shù)人一樣,這對苦命鴛鴦歷經(jīng)坎坷,但多虧丈夫情深意重,在得以平反之后安頓好城里的一切,就迎娶了呆在農(nóng)村的張女士過門,倆人也算是收獲了愛情的甜蜜果實。
但卻沒想到,丈夫一家門第觀念頗為深重,尤其是張女士的婆婆,對這個來自農(nóng)村的兒媳婦是百般挑剔。命運卻又偏偏跟她開了另一個玩笑,在懷胎十月之后,生下的只是一個不討家人喜歡的女兒。
但是她不愿就此認輸,從那一天起她便立誓,要用盡心思把女兒培養(yǎng)得出色甚于男兒,二十幾年的時間過去了,眼看女兒就要出人頭地,可現(xiàn)在,命運之神仿佛又要捉弄她一次……
看看時間,已經(jīng)五十多分鐘了,梓晴想了想,這次咨詢大致也只能進行到這里了。不過,她還是收獲了很多有用的信息,也算是兩人之間比較成功的第一次吧。
她耐心地聽完張女士的這段講述,便及時地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她交流了一下。或許是傾訴了這么久,張女士波動起伏的情緒早已有所平復,也就比較坦然地接受了梓晴的建議。
兩人確定下周一,也就是四天之后,還是在這里,她們再好好談談。
“榮老師,”張女士許是聽從語薇的語調也如此稱呼梓晴,“我女兒計劃今年九月份就出國,時間很緊迫。我希望你可以幫我早點說服她?!眱扇艘呀?jīng)走到門前,她照例殷切地期望著梓晴可以幫助她實現(xiàn)這個最初的夙愿。
梓晴聽著這話也只能微微笑著,“這樣的保證,我不能跟您下?!笨粗鴱埮可晕⒂牣惖谋砬?,梓晴停頓一會兒,繼續(xù)道,“因為我們總是從自己的角度,去做著看似是最明智的選擇。但是換個角度,很可能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發(fā)現(xiàn)。這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再聽聽你女兒的心里話才是,你說呢,張女士?”
“但我答應您,我一定,會在不耽誤你們一家人的任何事情的前提下,我們和您的女兒一起作出最佳的選擇?!?br />
梓晴平淡的語氣和坦然的表情,以及今天首次咨詢相對不錯的感覺,使得張女士面對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,倒是暗中產(chǎn)生幾分信任和贊賞,思考幾分之后竟也點了點頭,對這番話表示著一定的認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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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走張女士,梓晴便回到辦公室繼續(xù)整理好下午咨詢的相關資料,以及此次咨詢的總結。抬眼找尋阿貍的時候,小肚皮上已經(jīng)顯示五點四十多了。
可能是因為一早和振軒打過的電話的緣故,也可能是受到下午這位偉大無私到專制固執(zhí)的母親的感染,梓晴突然覺得今晚,趁著自己有時間,應該去看看戚伯母,也就是振軒的媽媽了。
上次見面大概還是三個周之前,她和振軒一起回的那里。況且,前幾天振軒無意中的幾句話,也讓梓晴預感到伯母的身體可能又出狀況了。如此一來,似乎是非去不可的了。
戚家舊宅原來位于湖里區(qū)中心地帶,在振軒從國外回來的那年,舉家遷至與廈門島隔海相望的,海滄區(qū)濱湖東路附近的一處別墅中。
雖然說是舉家搬遷,但事實上,因為戚家公司的主要業(yè)務以及主址依舊在湖里區(qū),振軒的爸爸基本上還是一直生活在湖里這邊,不久之后,他還在本區(qū)金尚路的私營企業(yè)家協(xié)會附近買下一處房產(chǎn),長期居住于此。至于海滄區(qū)的新家,他其實只是偶爾回去視察一下。
而振軒歸國后,在S大讀研的一段時間,還盡力往返于學校所在的思明和家駐扎的海滄兩區(qū)。但在工作之后,為時間和工作所迫,也只得在公司附近長期租住一套公寓。振軒總是在周末或是工作閑暇之時,除了和梓晴在一起,就是回家陪陪自己的母親。當然,不知從何時起,他們便開始一起回家了。她也由最初的不適應和不好意思,到現(xiàn)在的自然和周期性地對于那位溫柔阿姨的想念。
而振軒的孝順,是深深打動她的重要品格之一。
但是一家人難得團聚卻著實是一件極為不幸的困擾。她曾經(jīng)也問過振軒,既然明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,當初又為何要搬至海滄區(qū)呢?
戚家現(xiàn)在的宅第的確像世外桃源似的,安逸清雅,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海景房,卻可以在三樓七十多平方米的露臺極目遠眺,便足已將遠處海景盡收眼底。建筑風格方面也堅持以淡雅自然為主線,并沒有豪門大宅的奢華庸俗,主廳和大部分房間都選擇純白色和木質材料架構,裝飾品方面也只是簡單地擺設一些花草,墻上在適當?shù)奈恢脩覓煲恍┟业纳剿畬懸猱孅c綴。
這些很大程度上自然離不開設計師出身的振軒的精彩創(chuàng)意。但作為一戶大家,可以做到如此低調又高雅別致,其主人的品位也可窺見一斑。
再加上周圍新建別墅并不多,難得的靜謐和安然,的確是養(yǎng)生修身的天堂。
可是這樣美好的家卻只有戚伯母和管家以及幾個保姆,不免有些凄涼。
但梓晴的疑問并不需要振軒多做解釋,在她第一次踏進戚家的門,和他們三口人吃飯時,聰明的她其實完全就可以看出,表面上和氣的戚伯父和戚伯母兩人,實則貌合神離。
之后梓晴才覺得,在這件事上,確實是自己愚鈍了。諸多的細節(jié)只是被自己給忽視了罷了。尤其是明明振軒和伯父都姓“戚”,但他們的公司全名卻是楊氏建材貿易公司。偶然的機會她得知,振軒的媽媽姓楊……
正趕上上下班的高峰期,海滄大橋上車來車往自是擁堵。但是行駛至海滄這邊,就相對順利很多。今天在路上倒也沒耽擱太久,從寫字樓到戚家總的竟沒用上一個小時。
“叮鈴……叮鈴……”梓晴按響戚家的門鈴。
“呀!是梓晴小姐,快進來,”開門的是戚家常年的保姆薛阿姨,門一開就拉著梓晴的手往別墅去,“有段時間沒來看夫人了吧?”
梓晴點頭回應,“這段時間跟振軒都比較忙,所以……”說實話她到現(xiàn)在還不太適應薛阿姨的熱情。只能盡力地壓抑住激情來緩解這位熱情的阿姨了。
趁著薛阿姨嘮叨的機會,她四下環(huán)顧戚宅,并沒有太大變化,而戚伯父也如她所料地,不在。
“梓晴小姐來的也及時,夫人這幾天正好生病了,少爺又不在家,”薛阿姨又感慨起來,看著梓晴左顧右盼地突然醒悟,“老爺有兩個周沒回來了,哎……”老保姆不免禁不住地嘆了口氣。
梓晴依舊點頭回應著,心底里除卻同樣的感慨之外,卻也有更多的慶幸之感。也是在第一次進戚家時,她就明顯地感覺到振軒的這個父親,并不喜歡出身平凡普通的自己。但偏偏她的性格中,又帶著幾分硬氣的成分,即使不被喜歡認可也不會去刻意討好,不會有心地作為。所以她和這位見過幾面的伯父,談不上什么交情,所以不必要的見面也是不希望有的。
幾步的路程,她跟著薛阿姨已經(jīng)到了戚夫人的房間。
“夫人,您看誰來了?”一開門,薛阿姨就一直不興奮似的沖著戚夫人提高著嗓音喊道。
戚夫人此時正站在臥室的窗邊,怔怔地望著似遠非遠的不知何處發(fā)著呆。聽著這明亮的聲音立即轉過身,正看到跟在后面的梓晴轉進屋子來,臉上迅即露出一抹笑容,“梓晴,你怎么來了?”一邊說著話一邊已經(jīng)走過去親昵地拉起梓晴的手,緩步離開臥室這邊向樓下客廳移動著,間或地囑咐身邊的薛阿姨,“薛媽,今晚好好準備晚餐呀?!?br />
“哎。夫人,我這就去準備晚餐?!甭牭椒蛉酥甘镜难Π⒁滔袷菍崿F(xiàn)一樁心愿似的,滿是興奮地就轉身跑去了廚房。這邊兩個母女也只是心領神會地對個開心的眼神,又繼續(xù)著才剛剛開始的親密話題。
第四章戚家的片段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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